有一天我在院子睡到半夜起床尿尿,这天是一个大晴天,又正好是满月,月光照在大地上非常明亮,我走到院门外,对着外面的大路撒尿,睡眼朦胧间,好像看到大路的前面不远处有细微的光亮,定睛一看我立刻睁大了眼睛,大路的正中央,竟然有一只长着黄色皮毛的动物。这动物身上正发出黄色的光芒,背对着我,身后拖着长长的大尾巴,我立刻意识到这是一只黄鼠狼。这只黄鼠狼体型太大了,接近一只成年的土狗大小,并且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站立着,我们平时看到的黄鼠狼都是趴在地上的,而这只黄鼠狼却是两只脚站在地上,身体笔直,头微躬着向上,两个前肢爪子合在一起,像普通人类拜神那样正在对着天上作揖,我甚至能看到它那尖嘴两边白色的细长胡须,随着作揖的动作一起上下晃动。这一天夜里正好是满月,此时的天空中正挂着一轮圆圆的大月亮,这只黄鼠狼竟然是在拜月!
随着这大黄鼠狼一下又一下的拜月动作,月光的精华好像开始汇聚到了这只黄鼠狼身上,黄色的光芒越来越亮,然后那大黄鼠狼身子一抖,竟然成了一个人形站在大路中间,看着黄鼠狼变成了一个瘦小干瘪的小老头儿,离我只有十几米远,看到这我吓得大气也不敢出,心脏扑通扑通地跳,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,就觉得千万不能被发现,于是轻手轻脚退回院内,小心翼翼关上了院门,又把门拴轻轻插上,接着赶紧爬回床上假装睡觉,整个人钻在一个薄薄的单被下面,不敢发出一点响动。然而我却吓得睡不着了,没一会儿,忽然院门响起了敲门声,声音很小,但确实是在敲,那时候老家农村是那种大铁门,这声音似乎是小树棍或者是小婴儿的手在敲门的那种感觉,“乓、乓、乓”的声音。这敲门的声响了一会,接着又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“开门,开门”,这声音听得我心里直发毛。我看了一眼旁边熟睡的奶奶,奶奶睡得很香,打着鼾,完全没听到院门处发出的声音。敲门声又持续了一会儿,我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地面摩擦的声音,像是什么东西离开了院门口,往后院方向去了。
我依然躲在被子里,不敢有任何动静,也完全睡不着。没过多久忽然听到后院传来一声女人的大叫“谁啊——”,紧接着又是几声嘈杂,“涛子!”女人又叫了一声一个孩子的名字。
听这声音应该是后院的邻居,后院住的小孩叫涛子,比我大一岁,那些日子我们俩经常一起玩,涛子的妈名叫钱凤霞,家里就这么一个儿子,小名叫涛子。这一声喊,我就知道估计是出事了。后院的嘈杂还在继续,接着又有了男人的声音,和钝器击打的声音。没一会儿,就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来到了我家院门,紧接着就是急促的拍打铁门的声音,“刘大婶子!刘大婶子!”是涛子妈在喊我奶奶,村里前后都是沾亲带故的,我奶奶姓刘排行老大,平常涛子妈喊我奶奶刘大婶。
“谁呀?是凤霞吗?”奶奶听到喊声也醒过来,“有什么事凤霞,等一下我来开门”奶奶回应着翻了个身已经坐了起来。听到回应,门外也应了一声,停止了拍门。“怎么半夜喊人,有急事”奶奶嘟囔了一句,接着也没犹豫,直接起身穿了鞋就走过去打开了大铁门,我也一骨碌爬了起来,坐在床上,望向大门的方向。涛子妈一见到我奶奶说话声音反而变小了,但从语气中依然能听出明显的急促,我隐约听到涛子妈说“刘大婶子……哎呀你看这可怎么办……”,奶奶应该是听了她说的事,啧了一下嘴又吸了一口气,似乎遇到了什么麻烦事。“这有点麻烦……你赶紧……等着我!”奶奶快速交代了几句,转身快速走向屋里,涛子妈也急急忙忙离开了。
农村住的是瓦房,奶奶打开了屋里的灯,灯光从门里照出来,院子里也就亮了起来。我心里想着一定发生了什么事,赶紧从床上爬下来,穿上鞋子,跟进屋里去看奶奶。听村里的人说过,我奶奶的父亲是一个有名的风水师,奶奶天赋极高,也学了一身本领,年轻的时候就做了这十里八村有名的神婆,在解放前,我奶奶经常给大户人家选阴宅风水,也做一些驱邪的事情。这些在解放之后,尤其是经历了破四旧之后,就再也没人提起过了,奶奶也完全放下了以前的身份,成为了一个劳动妇女。不过村里老一辈的人知道奶奶的身份,有些事情,还是会请奶奶去帮忙。
我走进屋里,只见奶奶从床底下拉出了一个大箱子,那是一个四角包了铁的很旧的老式木箱,这箱子不知道是多少年没有拿出来过了,表面满是灰尘,箱子的正面竟然还挂着一把特别老的小锁,就像那种电视剧里古代的锁一样的,这种锁应该早就不用了,我很好奇的站在旁边看着。只见奶奶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已经拿了一把小钥匙,小钥匙插进锁眼,一声细微的咔嚓声,那小锁竟然灵活的打开了,奶奶取下小锁打开箱子,里面是一堆我完全看不懂的东西,有一个铁的圆盘上面密密麻麻的符号,几本书和老旧的笔记本,一大叠黄色的纸,一个像铃铛一样的东西,竟然还有毛笔和砚台,奶奶把里面黄色的纸拿了几张出来,然后又拿了那支毛笔和砚台,这时候我注意到箱子里还有一把黑色的小剑,材质像是木头做的,剑柄上面有一定的纹路,但是奶奶并没有拿那把小剑,而是又拿出来一个纸团。纸团打开,里面是一团暗红色的固体(后来我知道那个是朱砂),奶奶让我去院里接了一碗井水,她把井水倒了一点在那座砚台上,然后拿起那团红色的朱砂轻轻在砚台上磨了起来,没磨几下,砚台上的水就变成了鲜红的颜色。奶奶见状赶紧将朱砂重新包回去,然后平铺下一张黄纸在地上,紧接着拿起那支细细的毛笔,在砚台上蘸了蘸,口中低声念着什么,同时迅速在黄纸上画出了一个复杂的图案,从落笔到收笔,几秒钟的时间一气呵成,黄纸上出现了一个红色的类似于音符但又比音符复杂的多的图案,紧接着奶奶又一口气画了两张,一共三张图,每一张的图案是不同的,但又都是一样繁复的类似音符的图。
奶奶捏着画好的三张黄纸,转身出了门。我来到院里听到左邻右舍都有了一些吵嚷的说话声,半夜三更的时间各家的灯也都亮了起来。我跟出门,奶奶没有阻止我,但她脚步很快,走出大门径直走向了后院的涛子家。农村的住宅是一排一排的,涛子家在我们家的后排,只有十几米的距离,我一路跟着奶奶来到涛子家的门前,院门大开着,院子里已经站了很多人,附近前后院的人都到齐了,我注意到大家的目光都盯着这院子的正前方,涛子家院子正前方有一颗大杨树,我走进去才注意到,此时那棵大杨树下面躺着的正是那只巨大的黄鼠狼,一身黄色的皮毛,长尾巴,尖嘴……这只黄鼠狼明显是已经奄奄一息了,嘴角流着红色的血,身上有多处伤痕,头上耳后的位置塌下去一块,血肉模糊,这是一处致命伤。我看到了涛子爸手里此时正拿着一根很长的锄头,有铁锄的那一头拄着地,上面还有血迹。“哎呀刘大婶来了!”我和奶奶刚到院里,涛子妈就迎了过来,应该是一直在等我奶奶。“你看,我这边准备齐了,怎么办?”涛子妈把奶奶带到院子中央,在那只大黄鼠狼的前面已经铺好了一个柴火堆,这柴火堆是一摞树枝,上面垫了一层干稻草。左邻右舍的人一看到奶奶到了,就准备上前把这只黄鼠狼抬上柴火堆,看来是要准备烧掉。“先别动!”奶奶赶忙伸手阻止了那几个村民,然后走到黄鼠狼前面,低声念着什么,接着迅速将手中的三张黄纸贴在黄鼠狼的头上,身子和尾巴,三处地方。说来也奇怪,我并没有看到奶奶用胶水,但是那三张黄纸就像是被钉上去一样,牢牢粘在黄鼠狼身上。三张黄纸贴上去的瞬间,那地上原本气若游丝的黄鼠狼,突然挣扎扭动了起来,仿佛经历着某种痛苦一般,尖嘴中发出叽吱的叫声,这种叫声听着非常令人难受。挣扎了几分钟,这黄鼠狼才完全不动了,在奶奶的示意下,众人用绳子绑起来这只黄鼠狼,一起抬到柴火堆上,然后点燃了柴火。在一阵噼里啪啦的燃烧中,那黄鼠狼冒出了大量黑烟,黑烟冲上了老高的天空,接着就是一股浓烈的臭味传出来,众人纷纷掩面躲避着。
火光冲天,此时还不断的有各家村里人赶过来,从大家口中我才得知在涛子家发生的事。原来涛子半夜醒了听到有敲门声,结果迷迷糊糊就打开了门,谁知竟看到一个古怪的小老头,长得尖嘴猴腮,身上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。涛子看见了这老头,竟然像是被控制住了一样,直接朝外走去,那小老头也转过身,在前面领着涛子就往外走,边走边用尖细的怪异嗓音问了一句:“你看我是人吗?”虽然很奇怪,大半夜的问这么一句没来由的话,但涛子糊里糊涂也没多想,顺口就想说当然是人,但话还没出口,就被醒来的涛子妈一声大喝打断了,紧接着涛子妈大喊了一声“涛子”,涛子这才惊醒过来,脚步停在了原地。涛子妈的这一喊,瞬间激怒了这个干瘦的老头儿,老头儿忽然对着涛子目露凶光,人的身子上,头却变成了黄鼠狼的头,尖嘴长须,嘴里长着两颗长长的大门牙,张开嘴发出了一声尖吼。突然的清醒加上这么一吓,涛子顿时两眼一翻,倒地不起了。问讯赶来的涛子爸抄起墙边的一个铁锄头,狠狠一下直接打在那小老头的身上,这一下直接把小老头打翻在地上滚了几个圈,显露出了黄鼠狼原形。涛子爸看到一只这么大的黄鼠狼,也是心中一惊,不过这涛子爸是名退伍军人,反应迅速,下手稳准狠,趁着这畜生还没反应过来,高高举起锄头,猛的一下砸在了大黄鼠狼的头上,铁锄头把黄鼠狼的脑壳都砸碎了,脑袋上砸出一个凹坑,那黄鼠狼顿时嘴角出血爬不起来了。
涛子家的院子里人越聚越多,这把火从夜里一直烧到了天微微亮,涛子家的院子里散落了满地烧过后的草木灰。这时候奶奶对涛子的爸说话了:“这黄狼子大仙拜月修行,动物该修妖道,它却只修人道,它的目的就是成人。今天正在化形的关键时候,就差涛子的一句话,涛子要是认了它是个人,它就成了,这时候也是它最没防备能力的时候,碰巧被你给打死了。虽然现在死了,但是它的灵已经修的接近人形了,算是半人半妖,这种时候如果处理不好很难对付,我暂时用符镇住了它,所以你一定要按照人葬的规矩给它下葬烧纸,这样它就会安心进入轮回,下辈子可以投胎做人了。它能做人,也就不会找你的麻烦了。记住千万别随意处置,否则它化形失败会有怨气。”
村里奶奶那一辈的人,总是把黄鼠狼叫做黄狼子,或者黄狼子大仙,老一辈的人认为黄鼠狼是一个有修行能力的物种,这就像西方的狼人一样,能够吸收圆月之时的能量,从而成精。
涛子爸听了奶奶这么一席话,面色顿时凝重起来,他点了点头,说道:“婶子,那我们给它挖坑下葬,包个坟头,再烧点纸,该可以了吧”
奶奶点了点头说道:“记得一定要烧十九刀纸,它从畜生道进入人道,这是跨道投胎,要过十九道轮回门,每一道门都要烧一刀纸,不然它投不了人胎,还会找你的麻烦。”
奶奶说完这些话就带着我回家去了。
村里的人帮着涛子爸一起把那大黄鼠狼的骨灰埋下了地。安葬之后,涛子爸也给这黄鼠狼烧了纸钱,但是却没按照奶奶说的烧满十九刀。奶奶说的十九刀纸,也就是十九捆的意思,老家的村里烧给死人的纸钱是用绳子捆起来的,一捆纸钱他们称为一刀纸,十张纸是一摞,二十摞在一起捆成一捆,也就是一刀,一般祭祖上坟,就只烧个一刀就够了。奶奶让涛子爸烧十九刀,这纸钱,着实不少。我们老家的规矩是,上坟的纸钱只能一摞一摞的烧,不能烧快了,下边人接不住,也不能让火灭了断了,下边人以为没有了就走了。所以烧纸只能不快不慢,一摞快燃尽了紧接着点下一摞。涛子爸边烧边数,十九刀纸,每刀二十摞也要烧个大半天的时间。我也是后来听到的说法,也许是涛子爸昨晚没睡好困了,或者是大意了,总之,涛子爸稀里糊涂地最终少烧了一刀纸,给黄狼子大仙的纸钱没烧够。
时间过去之后,村里平静了几天,本来以为没什么事了,一直到黄鼠狼死后的第七天,也就是人类世界中的“头七”,涛子出事了。
涛子其实自从上次被变成人形的黄鼠狼这么一吓,一直就没怎么好,最近几天也不怎么出来玩。第七天的晚上,涛子睡到半夜,突然大喊“别咬我!别咬我!”,喊声惊醒了涛子的爸妈,他们只看到涛子两手舞动着在空中挥舞,嘴里一直大喊大叫着,怎么劝都没用,拍也拍不醒,不停地喊着有黄鼠狼在咬他。这样折腾了一夜,到天亮的时候,涛子停下了,双眼变得空洞无神,不说话,人叫也不回应。涛子爸妈慌了,赶紧去请了我奶奶。
奶奶到了涛子家,刚看了一眼涛子就说了句“魂跑了”,接着奶奶就问涛子爸给黄鼠狼上坟的纸钱烧够了没有,涛子爸支支吾吾的说,买了是十九刀纸没错,但是装在三轮车上去坟地的路上掉了一刀纸,回来的时候才发现,嫌麻烦就没回去再烧了,想着烧了这么多也够了,就把这刀纸放在车上带回家来了。
我奶奶一听就急了:“哎呀你真是犯了两个大忌,一是必须烧的纸没烧够,二是上坟的纸既然已经带出去了,就不能再带回家了”
涛子爸一听顿时吓坏了,满脸愁容地说:“对不起对不起,都怪我太粗心了呀,刘大婶你看这怎么办?涛子这样子真的很吓人”
奶奶想了想说:“你赶紧把这刀纸拿去坟头烧了,再准备一只老母鸡杀了,接一碗鸡血,黄鼠狼最爱吃鸡,你把这鸡血浇在坟头上,鸡就地埋在地下。最后你要跪在坟前磕三个头,嘴里说着请黄大仙高抬贵手,早日往生。做完这些我再来给涛子叫魂。”
时间到了第二天,涛子爸又来找到了奶奶,说已经按照吩咐办妥了事情。奶奶再次拿出来床底下的箱子,从里面拿出了那个铃铛一样的东西,这时候我才看仔细,这是一个形状更像是古代大钟一样的东西,整个呈现出古铜色,材质应该就是铜制的,我心里暗暗称之为古铜钟,古铜钟一头系着一根红绳,奶奶用中指缠绕着那根红绳,把这个小钟攥在手心里来到了涛子的家。
只见奶奶一边摇动手里的古铜钟,一边在涛子家的院子里踱着步子,嘴里一直喊着“涛子魂回来,涛子魂回来”。过了一会,奶奶又让涛子爸妈把涛子带到院子里来,奶奶一手摇着古铜钟,另一只手放在涛子的额头继续喊着“涛子魂回来,涛子魂回来……”喊了一会,奶奶看了一眼涛子,说:“魂应该快回来了,扶屋里休息吧”
涛子爸妈见折腾了一天一夜的孩子仍然昏睡不醒,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:“刘大婶,涛子能醒过来吗?我们可就这一个宝贝儿子……”说着,涛子妈忍不住哭了起来。
“涛子爸,我问你,这次让你烧的纸都烧完了吧?”奶奶扭头问涛子爸道。
“烧完了,这次我把那最后一刀纸带去焚烧烧的干干净净!”
涛子爸话音刚落,涛子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,虚弱地喊了一声:“爸,妈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