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十年代初的某个夏夜,华北平原的月光像泼了层薄霜。那时多数村庄还点着煤油灯,但露天电影像流动的星光,总能吸引方圆十几里的乡亲。我舅舅和他发小阿贵就是典型的"追光族",只要打听到邻村放电影,哪怕翻两座土坡也要赶去。
那天傍晚他们啃着窝头往平田村跑,却在村口老槐树下扑了空。"放电影?早半个月前就挪到东沟村啦!"卖冰棍的老汉叼着烟杆直摇头。两人这才发现,不知谁家狗把放映机的红绸布叼到了电线杆上,在晚风里一飘一飘,倒真像幕布在招展。
返程时他们特意选了条近道——穿过村西头那片乱葬岗的小路。月光下,青灰色的坟包像发酵的馒头挤在玉米地里,几棵歪脖子老槐树伸出枯枝,仿佛要抓住路人的衣角。但舅舅说当时并不怎么害怕,因为最里头那座新坟前总亮着盏马灯,那是他太爷爷生前点的,据说守坟人至今还会来添油。
走到半途,阿贵突然捂住脑袋蹲在了坟地边。"脑壳要炸开似的..."他脸色煞白,冷汗把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浸出深色痕迹。舅舅慌忙去拍他家的门板,惊醒了正在纳鞋底的阿贵妹妹。
村医老周捏着阿贵的手腕皱眉:"脉象浮而且乱,倒像是...撞了什么。"这话让在场的人都打了个寒颤。老周转身对女孩说:"去把你爷喊来。"
当那个佝偻着背的老头踏进门槛时,奇事发生了。老人布鞋刚跨过门槛,门外突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喝问:"老东西!你咋跑这儿来了?"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响动,像是有人拖着铁锹在泥地里走。
"坟头的渗水坑再放三天,"老头头也不回地对空气说,"我明儿就挑土填上。天天在那儿冲着我孙子吹阴风,算哪门子道理?"舅舅看见阿贵突然停止抽搐,紧绷的身体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软了下来。
后来才知道,乱葬岗最东头有座无主孤坟,去年雨季积水成了个小水洼。守坟的阿贵爷爷发现后,每晚都能梦见个浑身湿透的老头在坟头唉声叹气。原来那正是舅舅他们经过时,正巧撞见了亡魂显形讨说法的瞬间。
第二天清晨,村里人果然看见阿贵爷爷拎着铁锹,在晨雾中吭哧吭哧地填平了那个冒犯鬼魂的水坑。而舅舅每次经过乱葬岗,总会下意识加快脚步——毕竟不是谁都能活着听见鬼魂跟活人讨价还价的。